謝華：畫畫就是畫畫

——作者：屈榮芳

前不久，我在朋友組的一個飯局上認識了畫家謝華。他留著藝術家特有的長發，扎一個馬尾丟在后背。黑黑瘦瘦的他顯得輪廓分明，有型有范。他講一口南方普通話，話鋒甚健，激越亢奮。他自己說來天水快二十年了，成為半個天水人了。交流中感知他對儒釋道文化、甚至世界五大宗教、音樂、繪畫、哲學、文學特別是外國文學都有很深的造詣。不由得讓人對他產生異樣的感覺，刮目相看。因為就我接觸過的藝術家而言，涵蓋各個領域的這是頭一遭。他為什么從南國來天水，都經歷了些什么，預感到他身世不凡，一定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飯后，他邀請朋友和我去他的工作室喝茶，我興趣盎然。

甫進位于麥積青牛園他的畫室。撲面而來的是一幅寬近三米的大型油畫。畫的是一位混血兒美女走在改革開放之初的村舍中，周圍形象各異的鄉親們正在圍觀。畫名叫“村里來了混血兒”。在客廳里，除了靠窗的一方較古樸的茶桌外，四圍墻壁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油畫。題材豐富多樣，有水果蔬菜、各種人物、風景花鳥、動植物、宗教題材作品。從繪畫這個層面，全類型全領域應有盡有。地下墻角也堆滿了他的已完成未完成的油畫作品。靜靜環視完這么多繪畫作品，我的情感或者靈魂的拋物線幾乎像過山車一樣被顛覆、被掏空。從震憾、驚艷、歡喜到淡泊、寧靜、覺悟。以前對油畫或者抽像派油畫的根深蒂固的誤解也像被強激光掃射一樣瞬間驅除干凈。

村里來了混血兒 180X120cm

萌與寧靜 60X50cm

確切地說，謝華的每一幅油畫作品，不僅僅用形象逼真、唯妙唯肖、氣韻生動，意境高遠這些傳統的東西來形容。在他的筆下不論是人物，如飽經蒼桑的老頭、維族少女、外國少女、動植物，如老虎、狗、貓、雞等，風景，如像挪威森林一樣徐徐展開的秋景，一碧萬頃的大海一帆遠航，水果蔬菜，如鮮翠欲滴的白菜、蒜苗，桌子上的桃杏李，花束，還是佛教題材作品，最典型的是四大菩薩，那應該是我見過的四大菩薩中最經典絕倫最與世獨立的繪畫作品。初看他的作品，滿目驚艷，心生歡喜，次看他的作品微風徐來，清涼漸爽，再看他的作品，瑤池生蓮，如如禪定。細細慢品中，他的每一幅作品最后都幻化成一尊佛，把觀者也帶到清涼脫塵的佛菩薩境界，瞬間遠離娑婆世界。心到即佛到，正因為謝華老師心中有佛，筆下才有佛。觀者心中有佛，眼中全是佛。

地藏王菩薩 80X60cm

普賢菩薩 80X60cm

觀音菩薩 80X60cm

文殊菩薩 80X60cm

禪 120X80cm

我們三人坐定在他的茶桌旁品茗論道，把茶言歡。期間他也談到他這些年的經歷，也算是波瀾起伏，動蕩不寧。他1959年出生在一個南京的軍干家庭，文革中他的父親作為反革命被打倒，他和家人遭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后來父親被平反，他和家人才有出頭之日。只知道他的一位兄長改革開放后出國留學后來定居海外，他自己早年在哪個單位工作，又經歷了些什么，他很少談及。再后來他離婚了，成了孤家寡人，到外漂泊，畫畫，寫作，搞設計，還是一名酒店管理人才。

2006年，他被天水一位企業家從廣州挖到天水，為她公司旗下的一家比較有影響的酒店做品牌升級的事，這件事就注定成為一個話題。首先，他那一頭爆炸式長發，被一員工告狀告到老板那:藝術家留長發可以理解。可他偏偏弄個爆炸頭！他還是副總啊，這直接影響我們企業的聲譽。

結果，老板找到他說，請你一星期后去除爆炸。

當時的謝華四十多歲，風華正茂，對任何事有點不屑，真想問個明白，爆炸頭怎么了？招誰惹誰了？他奶奶的，我的發型我做主！

但他還是做不了主，一星期后他真去除了爆炸，這說明什么？

一是他要顧全大局。二是我行我素絕對是相對的。

接著，因為他在酒店品牌升級，策劃運營這方面做得風生水起，獨樹一幟，天水電視臺這方熱土欄目還對他和他管理的這家酒店做了兩期專題訪談節目，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天水總會有人問他老家哪里？他的標準答案是，當年唐伯虎鬼混的地方。聽者哈哈大笑。

天高路遠 80X60cm

陽光總在風雨后 80X60cm

童年 100X80cm

田園 80X60cm

在他看來，江南有金陵，金陵有玄武。那是一種細軟香甜、煙雨濛濛的美。而依偎在渭水之濱的天水，早已在他夢中出現過。那是一種歷史底蘊深厚，粗獷滄浪之美。古人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騎絕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講的正是這種意境。

他覺得，繪畫創作，一定要南北形意交融，北道南禪互補，軟硬相揉，中西貫通，方能修成正果。

于是，剛來天水的那些年，除了做好老板交待的酒店策劃運營外，他業余的主要工作就是畫畫。后來，由于其他原因，他不做酒店策劃了，但他還是不舍得離開天水，他便成了一位職業畫家。

他開始瘋狂地創作，他白天畫，晚上畫。陰晴圓缺、秋去春來還是畫。像個不諳人情世故的傻瓜，畫月色，畫花，畫美女，畫滿臉縐紋的老人，畫貓畫狗畫豹子。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聽起云涌，看潮起潮落 80×60cm

灑滿陽光的路 80X60cm

維族姑娘 100X80cm

走在大街上，他看見天水奶油草莓香甜誘人，便直咽口水，他發狠心要畫出那誘人的色。于是他的草莓畫誕生了，別人看后，總誤以為是一張草莓照片，忘了畫的事。

草莓 60X50cm

他看見天水線椒那翠綠油亮的質感，禁不住想起民以食為天。便畫成一部大白菜、線椒、土豆交響曲。

大白菜 60X50cm

紅提 80X60cm

欲界，色界，無色界。世人都在三界來回折騰，謝華認為自己也是。

有一次，他記得是他把一幅老虎畫剛完成的當日，家里來了位高僧，看到他畫的老虎，開口便說，你把只老虎畫成一尊佛了嘛！這位高僧又看著他墻上、地下滿屋子的畫，微笑著說，謝老師，你是心生萬法，森羅萬象啊！

巡視 100X80cm

春梅 80X60cm

金錢豹 80X60cm

阿彌陀佛！高人就是高人。心里無佛，老虎成不了佛。

其實在天水他就是一位靠賣畫為生的窮文人，像當年的梵高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悲苦，他的窮途末路，更沒有人知道他的理想他的報負，他身上承擔的使命。

夜半清醒，月色如銀，他終究認為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因為他明知在當下的中國，在五六線城市，靠賣畫過活，無異于自殺。而且偏偏是在書畫氣濃郁的天水，畫的還是另類孤芳的油畫。

傻就傻吧。他自我安慰。若有人說藝術家是裝瘋賣傻，這人大可試試。

還有一次，好不容易賣出兩幅畫，買家一年多都不付錢。他這傻瓜的病又犯了：唉，人家老板也不容易。這年頭地主家都沒有余糧了。傻瓜竟然幫言而無信的買家找起了理由。

苗族姑娘 100X80cm

生命 100X80cm

心花 100X80cm

所以說，傻瓜就是傻瓜。天水有句話叫一根筋。有時候，謝華覺得這話說的正是自己。

有人給他中肯的建議：你畫得再好，沒人幫你炒作包裝，畫了也白畫。他不管不顧還是一根筋地只管畫畫。

又有朋友說，你找個天水女人成個家，總得有人打理你的衣食住行。他還是我行我素，無妻無子。逼急了，他這樣答道:我不配成家。

有一回，他學會一句天水方言，窮得屁淌滴！感覺太接地氣了。

人家問他，你這個窮藝術家有多窮？他說，我窮得屁都沒有淌的！

天水臘月里有幾天很冷。因沒錢交暖氣費，供熱公司斷了他的暖氣。調色盤上的顏料仿佛都凍住了，他還是畫。在淘寶上看到八百多元的電取暖氣，找朋友借了八百元買了一臺。隔天有人請他畫幅素描肖像，說好的一千二，那人付了六百再無下文。

素菜館 80X60cm

地獄與天堂 120X120cm

天眼 80X60cm

他把六百元還給朋友時，朋友不肯收，說，哎呀，你急啥呢，等你有了再給。說實話，我沒想要你還。他說，這是規矩，不能壞了規距。說好今天還錢。那二百我再催一下。

十九世紀以后，各種藝術流派風起云涌。從先鋒到達達、從印象到抽象、從光電到裝置……令人眼花繚亂。謝華這傻瓜，不入流，不進圈，還是一根筋地閉門造車。被人問急了，比方，你是啥派？為什么不喝酒？他就說，畫畫就是畫畫，我不知道跟派別、喝酒有何關系！理論是理論家的事，評論是評論家的事。

有人問他：你是中美協會員嗎？進了中書協沒？

他回答：沒有。畫畫就是畫畫，跟這些協會有毛錢的關系嗎？

他畫畫有一個雷打不動的原則，不畫到自己滿意，這幅畫就不算完。如此，他的畫，有的畫了七年，有的畫了一年。還有一只小龍蝦足足畫了半個月。別人不問，他不說。別人到他的畫室問起來，他那張備受煎熬的臉，會忽然泛起紅暈光彩，指著他的蝦說：你看它的螯，活著時張牙舞爪，煮熟了就合攏了。這是為什么？因為生命換成了另一種態度。它退出了它原本喜怒哀樂的生活，自然就收斂了。

前程似錦 100X80cm

金色年華 80X60cm

路迢迢，心切切 100X80cm

這樣充滿禪意的話，聽的人自然一臉懵懂。他就問，難道我們人類不也是這樣嗎！

畫畫就是畫畫。因為畫既是當下的世界，又全然是另一個世界。畫者，看畫的人，畫作本身，三位一體。一旦閉合，就是另一維度。在那里，你會體會到自由，自在和自覺。

他畫啤酒，畫啤酒的泡沫。那泡沫看得人忍不住想嘬一口。

他畫四大菩薩。尤其是觀音，三年里畫了三幅。

有人問他為何對觀音菩薩情有獨鐘？

他說，老百姓太苦了，所以，觀音在民間有三十二個化身。

他畫的蓮花觀音，與傳統畫法完全不同。與其說是神仙，不如說是冰清玉潔的慈母。苦難見得多了，她美眸半垂，凝視著玉指間的蓮花。那圣潔的蓮花綻放出渡化眾生的祥光。

蓮花觀音 100X80cm

有回，北京來的一位朋友參觀完他的畫室后，邊呷著茶邊說，你的精神世界太富饒了，看你的畫就如同進了天堂。真是一葉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桃子、杏子和李子 80X60cm

菊香 80X60cm

海邊的旋律 80X60cm

他傻傻的笑了，說，所謂藝術家，就是在地獄活成了天堂的模樣。

信息化時代，隨著代表第四次工業革命的AI智能化時代的到來，現代商業社會對人的物化影響是深刻的，毀滅性的。這個影響最直接的反映，就是人們對人文精神的日趨疏離。現代社會所謂人文，就是很多人骨子里已經愿意承認自己就是金錢野獸。而對作為文化的人嗤之以鼻。

謝華最后告訴筆者，在天水這些年，他遇到很多自詡有文化的人。或者，拿某種信仰當敲門磚的人。但用不了多少時日，你會發現他們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人文，廣義的講，就是作為有文化的人存在。什么叫文化呢？背信棄義叫不叫有文化？妄語叫不叫有文化？這些都值得我們深思。

他說，再往深一些講，就是我的創作與我對當下社會的思考有很大關系。消彌浮躁，六根清凈，讓人們感受到一條通往心靈或者天堂的通道，正是他所有的畫面發散的無聲音訊。美育的缺失，使得創作者更應發掘存在之美，讓美與靈魂發生量子糾纏。如此，才配得上藝術家這個稱呼。

銀蓮 80X60cm

綠皮車的記憶 80X60cm

休閑時光 80X60cm

這正是謝華通過畫作傳遞給人們的東西，他不僅僅是一個傻瓜，還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

臨近探訪結束，我忍不住問謝華，你常說畫畫就是畫畫。含義是什么？

他又傻傻的笑了:意思就是，我們在外游蕩得久了，有的做了高官，有的成為國家一級美術師、中美協、中書協會員，有的成為公知，教授、專家、博導……但是，很多人忘了回家的路。除了吃喝拉撒，大部分時間用于嘩眾取寵，迎來送往，受邀出席各種講座。有的叫國學承傳，有的叫藝術本質的講座。名目繁多，花樣百出。這種情形之下，我想問，字能寫好嗎？畫能畫好嗎？

畫畫就是畫畫。什么高大上，什么陽春白雪、下里巴人。什么雅俗共賞。哪有那么多名堂和借口。回不去的是什么？心靈的家園。

在物欲橫流的當下，多些人能聆聽內心的聲音，祖墳就冒青煙了。

老樹新芽 80X60cm

恬靜 80X60cm

東方之韻 80X60cm

溪水淙淙80X6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