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里的壁畫是佛的畫,莫高窟里的故事是佛的故事,但我們在敦煌壁畫上也看到了不少關于農民和村莊的事情。村莊作為最大的俗世,佛就生活在村莊的雨水和糧食里。從一個石窟走向另一個石窟,就像是從一個村子走向另一個村子,村里的人間煙火在佛的注視下緩緩升騰著……
看看第23窟的《雨中耕作圖》吧。這是盛唐時期的一幅畫。畫面上用扁擔挑著工具走在田間小道上的那人,怎么看都像是我在村里見過,扁擔是榆木削的,中間扁平,兩頭削尖。一個人在山路上閃著扁擔走,那姿勢很優美。壁畫上的那人挑著什么,我看不清楚,或許是給田里耕地的人挑著午飯吧?地邊上那對正和孩子們一起吃飯的農民夫婦或許是另一家人,他們是在旁邊的另一塊地里勞作,他們家的飯已經送來了,他們的午飯吃些什么呢?我仿佛聞到了韭菜咸菜和苦苦菜酸菜的味道。
畫面正中正在雨中耕地的人,穿一身黑衣,戴一頂草帽,草帽只能遮住他的頭和臉,草帽不能讓他的身上不濕。一頭紅牛,在烏云翻滾的天底下,鮮亮得像一面旗幟,當然最好別是一面旗幟,要不誰一高興把旗舉起來揮舞,雨中干活的老牛就會被揮得暈頭轉向了,不過這頭紅牛還真有唐朝的風格,是一頭胖牛,比較豐滿,暈上一陣,還能堅持。如果是一頭瘦牛,揮舞幾下,可能就揮成一把牛骨頭了。
只是有一點,讓我想了好久,雨中怎么能耕地呢?在我的老家,雨天可是不能進地的,因為地濕的時候人在地里踩一個腳印,天晴后陽光一曬,那腳印就會板結,這種板結了的土,不長莊稼,但適合苦苦菜生長,誰如果踩了雨天的地,每一個腳印里都會長出一朵苦苦菜。后來我才搞清楚,我老家的地是黃土地,土的黏性大,但敦煌的土地是沙地,土中有了沙子,土就不會板結,就不怕人踩牛踏了。雨中耕作的那人,此刻一定能聽得見腳下沙子的鳴響。
再看看第445窟北壁的《彌勒經變圖》,也是盛唐時期的一幅“耕作圖”。圖中有耕地、播種、收割、運載、田間進食、打場、揚場、糧食入倉等情景,可算得上是唐代的“清明上河圖”了。圖畫的本意是要表現《彌勒下生經》中所說:“雨澤隨時,谷稼滋茂,不生草穢,一種七獲,用功甚少,所收甚多。”的內容。但通過十分寫實的畫面,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農業生產過程和農民的勞動生活,以及使用的生產工具,包括曲轅犁(俗稱二牛抬杠)、鐮刀、牛車、連枷、六股杈、長把掃帚、簸箕等。
在這幅收獲勞作的畫面上方有一處收租圖,圖中有一屋,里面坐著一個頭戴軟巾、穿圓領長袍、腰束絲帶的主人,他后靠椅背,安然自在。外間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正在向他匯報著什么。屋外堆著大堆的糧食,糧堆旁有量器。屋內是清涼悠閑的地主,屋外是在烈日下勞作的農民,描繪了唐代地主莊園中監督勞作和催交地租的情景。圖畫中莊園主(后來我們稱之為地主的人)表情已斑駁模糊,因此我無法看清那是一張怎樣的面孔。我受過的教育告訴我,地主不是什么好人,那就不看了吧。
進到第25窟,看到一幅中唐時期的《耕獲圖》。許是視角的錯誤,我總感覺畫面下部的這對牛,黑牛比紅牛走得快了點,“打黑牛,驚黃牛”是手中有權“打牛”者的策略,但這頭“紅牛”怎么就不驚呢?許是它知道打了黑牛,就輪到打紅牛了,它在等著,可主人正忙著雙手扶犁,沒有打它。不打也是經驗,因為耕地耕到需要轉彎的時候,就是要一頭牛走快點,另一頭牛走慢點,尤其是當耕到地埂下時,靠地埂的那頭牛就得緊走幾步,外面的那頭則慢走,耕地的人把犁斜劃過去,才能把地埂下的地耕上,不留死角。只是這幅畫上的牛顯然沒有到轉彎的時候,兩頭牛應該并駕齊驅的時候,一頭牛走得快了,架在脖子上的杠就被拉斜了,就會讓走得慢點的那頭牛有點難受。我不知道是挨了打的那頭牛難受呢,還是沒有挨打的那頭更難受?
再看一幅牛的畫吧。第154窟的《耕種圖》也是中唐時期的畫。畫中的一對牛,也是黑牛似乎比紅牛走得快了一點,而且扶犁的人正好在黑牛的一邊舉起了鞭子,黑牛顯然已看到了鞭子的舉動,甚至聽到了鞭子飛舞的呼嘯聲,它用力地過程尾巴都微微翹了起來,不像黃牛還夾著尾巴。當然,那鞭子或許只是在手中舉著,或者只是在空中掄著圈子,嚇嚇牛而已,相當于“警示教育”,但黑牛還是放快了腳步,要是它對這種“警示”不在意的話,那鞭子就會真的落到身上。鞭子一直在那里掄著,那畫面上的斑駁之處,莫非就是被那鞭子抽的?你看那些裂縫,像不像一條條鞭影?時間的鞭影。
而在耕牛旁邊的一塊地里,一個人正蹲在地上收割莊稼。地不大,像是兩塊紅氈拼在一起,而耕地和收割就是紅氈上的兩個圖案。一邊耕地,一邊收割,這個季節應該是秋天了。敦煌的“秋老虎”肯定很厲害,因此,畫面上的兩個人都戴著草帽。許是草帽遮擋了強烈的紫外線吧,畫面上兩個人的皮膚都很白,沒有我們現在常見的高原人那么黑,更看不見他們臉上的“高原紅”。“高原紅”其實也是挺好看的。
在第445窟,我們看到的是盛唐時期的一幅《農耕圖》。看見畫上的耬車,我就想起鄉下的春天。一大早,男人吆上毛驢,驢背上搭上半口袋種子,人則肩扛著耬上地了,耬的木架很長,人只能鉆在中間扛著,如果走到彎路上一不小心,耬架的一角碰到地埂上,就會把人碰個趔趄,所以扛耬走路得小心才是。到了地里,將木架套在驢脖頸上,隨著人的一聲吆喝,驢就拉著耬起步走了,而人則扶著耬柄左右搖擺起來,技術高的人搖耬就能搖得均勻,落在地里的種子稠稀適當,不會搖的人則要么搖稠了,要么搖稀了,等到種子出苗了一看,有的地方密得連針都扎不進去,有的地方卻是空白,像一個人頭上得過禿瘡,有一疤沒一疤的。耬鈴響起來了,這就是鄉下真正的春天的聲音。
據有關資料,我國在戰國時期就有了播種機械。漢武帝的時候,擔任過搜粟都尉的趙過,總結農民經驗,發明了“三耬共一牛”的耬車。這種耬可以一邊犁地,一邊將種子通過空心的漏斗撒下,同時還能完成開溝、下種、覆斗三道工序,而且可以一次播種三行,漢武帝曾下令在全國范圍里推廣這種先進的播種機。這種三腳耬復原模型,現在陳列在中國歷史博物館里,它實際上是現代播種機的始祖。
在敦煌壁畫中,有關農耕的壁畫還有很多。如果沒有這些“農耕圖”,敦煌的壁畫一定會遜色許多。去遙遠的莫高窟看了看那些壁畫中的“農事”,我居然有種回到鄉下老家的感覺。其實,莫高窟就是老家的那個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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