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不足200米長的街道，近20年來留給蘭州市民的味覺記憶有多深，帶給周邊居民的痛苦就有多重。夜市改造如何平衡與周邊數(shù)百戶居民的關系，這個90年代末自發(fā)形成的小吃一條街面臨新的選擇。

　　改造風波

　　一番波折之后，12月1日傍晚6時，正寧路夜市再度恢復營業(yè)。

　　“終于等到夜市開業(yè)，趕緊來一碗最愛的雞蛋醪糟湯。”馬子琪坐在油亮的板凳上和醪糟湯合影后發(fā)了朋友圈，引來朋友們的追捧，“夜市又開了嗎？”“太好了，我的烤魚。”“等著我，速速到。”

　　12月11日，周五晚11時，馬子琪和閨蜜們圍坐在塑料棚膜搭建的小吃攤里，吃著烤肉、喝著醪糟湯無比愜意。馬子琪說，“如果沒有夜市，尤其是到了周末，真不知道晚上該去哪安慰安慰我的胃。”

　　馬子琪這個土生土長的蘭州姑娘認為，如果夜生活中沒有了夜市，沒有雞蛋醪糟，生活簡直就是不完整的。

　　休整的這一段時間，賣醪糟的老馬說他的生活也亂了，白天昏沉沉的，夜晚倒精神得睡不著，他在不安與焦躁中等待著夜市再度開市的消息。12月1日上午，他早早為開市做好準備，將賣醪糟的家什、食材收拾妥當。老馬說現(xiàn)在傳言很多，自己總是擔心如果有一天再也賣不了醪糟，這輩子還能干啥。

　　根據(jù)蘭州市、城關區(qū)兩級政府的要求，為了徹底解決正寧路夜市臟、亂、差問題，夜市管理辦決定自2015年9月11日至10月18日，對正寧路夜市整體進行改造。

　　“這么多年，才清靜了幾天，這就又開始了。”年過七旬的張生勇從窗戶外探頭看了看樓下的夜市，“砰”的一聲拉上了窗戶，回頭無奈地對正在廚房做飯的老伴說。

　　談及正寧路夜市改造，張生勇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張生勇記得，大約是11月份，作為正寧路夜市改造的一部分，有關部門居然將新修建的廁所選址于他所居住的小區(qū)大門的入口處。不出張生勇所料，廁所鋼結構架子白天搭起來，晚上就被居民們連夜推翻了。一名小區(qū)居民回憶這件事情時氣憤地說：“誰也不愿意推開窗戶面對一間廁所是不是！”

　　小吃街北面，一名小區(qū)居民也表達了同樣的疑慮。因為改造后的正寧路夜市依然嘈雜、依然擁堵，他說除了道路平整了，商販們經(jīng)營的方式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政府花再大力氣改造，過不了一年半載，正寧路又會變得臟亂不堪，和改造前一樣。

　　11月25日下午，正寧路夜市剛剛擺放準備重新開業(yè)的棚亭遭到抵制，被七八十名不明身份人員推倒。26日，白銀路街道辦相關負責人坦言，該事件將夜市長期存在的矛盾完全暴露出來。

　　食客馬子琪、賣醪糟的老馬和臨街而居的張生勇，這些素不相識的人，因這條小吃街而聯(lián)系在了一起。現(xiàn)在，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疑問，“正寧路夜市將何去何從？”

　　夜市地理

　　正寧路夜市長約200米，西接繁華的永昌路夜市，這里是各種服裝鞋帽、飾品、手機貼膜、小配件的聚集地——東接南北走向的正寧路，交通方便，人流密集。

　　傍晚6時，正寧路“醒”了。

　　一輛接一輛小推車拉著燒烤爐、水桶、食材等一應家什從東西兩個入口涌入正寧路。隨著第一勺油滋滋地炸響，油煙升騰，食客們的味蕾徹底激活了。

　　12月12日凌晨開始的小雪一直沒有停，許多市民沉浸在今冬蘭州第一場雪的欣喜中，但張瀟允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擔心這場雪會讓她帶嫂子逛正寧路夜市的計劃落空。張瀟允的嫂子是廣州人，在婆婆老家武威呆了一周后，12日來到蘭州，準備次日返回廣州。“知道正寧路夜市的名氣大，第一次來蘭州的嫂子點名要我?guī)�她去夜市逛逛。”張瀟允說。

　　不管怎樣，張瀟允決定還是帶著嫂子去夜市逛逛。就這樣，兩個女人，冒著零下八九攝氏度的低溫，頂著一頭雪花，在晚8時許闖進了正寧路夜市。

　　皋蘭縣的魏菊梅穿著一件厚厚的深藍色羽絨服，端坐在夜市的東口，面前兩筐凍得又黑又硬的軟兒梨上落了一層雪花。

　　“嫂子，你看這是蘭州有名的‘軟兒梨’，你今天算是有口福。”張瀟允一下興奮了，“大姐，幫我稱幾斤。”魏菊梅忙不迭地站起來招呼。

　　買了梨，張瀟允帶著嫂子繼續(xù)往夜市里走。賣炒面的大姐喊著“里面坐、里面坐”、賣烤豬蹄的眼鏡小伙賣力地吆喝著“烤豬蹄女士吃了能美容”，吆喝聲此起彼伏，不遠處，還有更多的烤肉、土豆餅、醪糟、烤魚等太多美食等著她們。

　　因為下雪，這天的夜市人不是很多。張瀟允怕嫂子失望，“嫂子，這兩邊都是蘭州當?shù)靥厣�小吃，前面有一個賣牛奶醪糟的還上了‘舌尖上的中國’呢。”

　　在夜市中段，張瀟允找到了熟悉的烤肉店，點了烤肉、蹄筋、烤肚子。在等待烤肉的間隙，張瀟允去老馬那兒買了三杯雞蛋醪糟湯。坐在塑料棚膜圍成的房子里，看著頭頂?shù)穆溲�，吃著烤肉、喝著美味的牛奶雞蛋醪糟，張瀟允突然冒出了一句，“嫂子，因為這碗雞蛋牛奶醪糟，我就不想離開蘭州去廣州投奔我哥。”

　　鄭曉宇從新聞中知道了蘭州夜市目前所處的困境，他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在蘭州五年，說到吃，就選擇去正寧路夜市。第一次去時，吃了馬爺醪糟。有趣的是，之前聽朋友說有兩家馬爺，一個白胡子、一個黑胡子，結果去了發(fā)現(xiàn)有三四家馬爺，白胡子的排了一群人，黑胡子排了十幾個，就黑胡子吧。味道不錯，像爺爺做的米酒。還吃了魷魚和紅柳大串。棒棒滴！”

　　如果說食客的心中有一張?zhí)m州美食地圖的話，正寧路夜市就是地圖的中心，不論身處何地，亦不管子夜時分，只要你來到夜市，這里總會滿足你的口腹之欲。

　　生活在夜市

　　就在食客們醉心于啤酒美食的時候，某個夏日的夜晚張生勇趴在窗戶上，恨不得將廚房的垃圾狠狠地扔下去，以解心頭郁結的不滿。

　　張生勇住在正寧路夜市中段靠南側的一棟老樓里，夜市開市時，無論從東口還是西口回家，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張生勇說：“夜市人太多，尤其到了周末，人推人根本走不動，靠南側的臺階上要么被站著吃飯的人堵著，要么被攤販的桌椅板凳擋著。”

　　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張生勇遇到了這么多年最難心的事。由于偌大的夜市沒有一個公共廁所，張生勇居住的小區(qū)門口因為沒有路燈，晚上就成了天然廁所，夏天的味道就沒法說了；到了冬天，就是冰溜子。

　　穿過天然廁所，張生勇終于進到了院子里，但是也不得安生。單元門緊挨著夜市臨街店鋪的后堂，呼啦啦的火苗子往外躥，油煙順著直抵七層樓高的煙道噴發(fā)著。好不容易上到三樓，進了家門，兩邊的窗戶都不敢開，油煙味混著劃拳的嘈雜聲，令人心境煩亂。

　　12月11日晚8時，夜市正酣。張生勇站在廚房里，打開窗戶，夜市燈火透亮，人聲鼎沸，油煙嗆鼻。他順手從窗戶上捋下一把絮狀物，“你看看這是什么？”他自顧自地說，“全是油煙混合著灰塵形成的污垢。”

　　1987年，張生勇住進這棟樓。他記得那時候，樓外面還有一堵圍墻與正寧路相隔，夜市上也有幾家賣小吃的，夏夜時，還有出去逛逛的閑情。到了1995年5月，張生勇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已經(jīng)睡了，突然傳來沉悶的爆炸聲，緊接著臨街臥室窗戶的玻璃就碎了，他和妻子嚇得趕緊就跑，后來知道了，夜市引燃了沼氣發(fā)生爆炸起火。

　　自此以后，張生勇時刻盼望著夜市盡快搬離。

　　夜市卻是自此愈發(fā)熱鬧了起來。張生勇記得，正寧路夜市也就是2000年后一下子火起來了。張生勇的女兒說：“夜市有多火，我這么說吧，我每次來看我父母，不敢待到6點，因為遲了我走出去就太費勁了。”就在11月，夜市因為數(shù)次風波，進退失據(jù)之時，張生勇夫婦與夜市相鄰十余年后，不同程度患了慢性阻塞性肺炎前后腳住進了醫(yī)院，出院醫(yī)囑中有一條寫道：“避免煙霧吸入。”

　　張生勇和老伴從臨街的臥室搬到客廳居住，一到下午5點，臨街的窗戶總是按時關閉。

　　去留都有不舍

　　11月25日，夜市棚亭遭人為損毀事件發(fā)生后，正寧路夜市何去何從，也許還要等官方進一步研究。對董瑞生而言，“過渡一年”的官方答復，已經(jīng)讓他非常失望。12月11日，他在自家客廳講述這些年不堪夜市煩擾的窩心事時，顯得異常激動，一個多小時的采訪，他在沙發(fā)上坐下起來、起來坐下十數(shù)次。

　　王小兵和張生勇居住在同一個院子里，只是王小兵居住的樓房不臨街，但同樣備受其擾。

　　未來正寧路夜市或將搬離的說法爆出之后，他絲毫不隱瞞自己的意見：“我求求政府了，趕緊把夜市搬走吧。”在他看來，現(xiàn)在夜市存在有三大弊端：其一是夜市的食品安全衛(wèi)生沒法保證；其二是如果院子里的住戶夜間突發(fā)意外，119或者120無法通過；其三是，周圍人聲嘈雜，煙霧熏天，嚴重影響老人和孩子的休息和健康。

　　王小兵說：“食客們吃完飯就走了，周圍的居民怎么辦？夜市開到凌晨兩三點，我每天半夜都被收攤子的車子吵醒。”他希望夜市消失，搬離正寧路。

　　有一些食客認為：“夜市擾民的問題，根本上是一個管理的問題，從現(xiàn)在來看，這一次提升改造并沒有解決夜市的痼疾。”這位食客希望夜市保留，但需要提高管理水平。

　　其實，正寧路夜市是歷史遺留問題。如果不解決諸多利益紛爭，這種“割肉補瘡”式的治理方式，必然面臨相關利益各方的抵制，正寧路夜市去與留將成兩難。(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