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隨記--酒泉市瓜州縣三道溝鎮中心小學  石培文

哭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幾個人，十幾個人，二十幾人，三十幾人……孩子們大概都來了吧，這么整齊這么響亮，從來沒有過的響亮，從來沒有過的整齊，從每個語文園地的日積月累到課文中的古詩到全冊中我劃給他們的“重點篇段”。即使我每個早讀都早早去要求他們讀他們也不想讀，總是懶懶的，從沒有讀到如此好過，這是怎么了？噢，是不是張老師告訴了他們？是了，一定是這個樣子的，昨晚我委托四年級英語張老師替我看看早讀，他們是讀著讓我聽呢！那就聽吧，原來還想著早讀去跟他們道別，說些老師走了你們要繼續抓緊時間學習的話，看來是不用了。打開門，一滴，兩滴，三滴，有淚水滾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奔涌而出……唉，我可是從來沒想過離開時我會流淚的。昨天下午不是還很開心嗎？開心地和他們吃散伙飯，開心地在黃草坪拍照，沒有想過我要流著淚離開，而是設想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和他們揮手作別，他們也會開心地揮揮手說著再見！再也不見？讀書的聲音更響了，淚水又噴涌而出，我終于知道孩子們讀書的聲音為什么會這么亮了？

一直以來孩子們對我說著明年繼續教他們，我是個不喜歡傷離別的人，所以也一直說只要你們好好學習，明年我就留下來繼續教你們。而現在，他們分明知道了，是誰透露了風聲？

響亮而整齊的讀書聲更大了，關門，開窗，靜靜聽吧！……終于，上操的鈴聲響了，下來了，孩子們都下樓到操場了，啊，有腳步聲向我的宿舍跑來，是幾個女孩子，她們大概來向我道別，開門，我告訴她們，上課我就來了，我還要給你們上課的，值周老師開始整隊，跑步，她們走了，去跑步了。好了，今天上完課就跟她們道別。

又有哭聲響起，有抽泣聲，更多的是大聲的哭聲。“老師，你開開門，你看這些丫頭哭成啥樣了！”是那個搗蛋鬼的聲音。我還是不敢開門，不敢讓他們看見我淚流的眼，哭聲是會傳染的，她們傳染給了我。那個一頭卷曲的長發像白雪公主的女孩肩頭一聳一聳的，卷曲的劉海下滿臉淚水，她在慶六一文藝演出中還有一支獨唱呢，可現在她哭成了一個淚人；那個短發的女孩是我的學習委員，她低著頭，用手抹著眼淚，唉，因為錯別字多前幾天我還批評過她呢，可能怎么樣呢，寫錯了字我必須要告訴她，我也知道她肯定不高興，難得的是她也在哭；小丫頭哭得最傷心了，雖然你每次都不寫作業，我不得不每天讓你跟著我寫作業，可你還是哭得那么傷心，可是能怎么樣呢，我是一個老師必須要為你負責的；那個大個子的女孩，我總是把她當作我的鐵桿朋友，今天也哭得兩眼通紅，那次你說為了我你要考及格，還真是做到了，居然從四十幾分長到了七十幾分，試卷上每道題都能看出你的努力，謝謝你！我會嚴守我們的秘密看你長大，你不要再哭了；那個學霸女孩卻站得離我遠遠的，不知道是真哭還是假哭，反正肩頭也是一聳一聳的，我若是說你在假裝哭你肯定會笑成一團的，你信不信？班里唯一一個跟我一樣沒有伊斯蘭教信仰的美女，每天都靜靜地坐在教室里認真地學習，今天早上她的媽媽給我半瓶野草莓，說她課間哭著回來了，因為我要走，她的野草莓只摘了半瓶。那個舞姿最好的女孩，那個愛欺負馬老師的女孩，那個，那個……二十八個女孩都在哭，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們，十幾個男孩都在看著我看著她們，我手足無措……我一直只是做好一個老師的本分，教好書，做好自己，我并沒有做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沒有！我不值得你們這么流淚，這么留戀，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師，我走了會有更好的老師教你們。可是哭聲還在傳染，門外一大片哭，躲進門內我的淚水再也止不住……

捆

“老師本來就胖，繩子太短了些，將就著捆緊一些吧，你不了掙噢。捆住了看你怎么走！”又是這個搗蛋鬼，他還真把我捆在講桌上了，一根粉紅色的尼龍繩，從身上繞了一圈，另一頭拴在講桌上。這個搗蛋鬼！我永遠不會忘記，秋天下了厚厚的雪，你領著另外的四個男孩在炭房黑黑的煤灰中一顆一顆地給我找炭疙瘩，初來乍到的我卻渾然不知，當我看見你時，你說：“下雪了，我給老師找些炭不了把你凍哈了。”而你們五個，卻在黑黑的炭房里凍得滿臉通紅，小手上全是煤灰。現在你為了留我，又用繩子把我捆在講桌上，這份純樸的情感，讓我拿什么回報？

眼睛最漂亮的這個男孩，有一點小小的靦腆，女孩子們總愛在作文中欺負你是個小氣鬼，可我分明記得，就在兩天前，你用黑黑的小手洗了四顆豆角來找我，一進門，桌上就多了四枚小刀樣的晶瑩翠綠，上面有綠寶石般的水珠在滾動。我知道這是你最應時的零食，誰說你是小氣鬼？在老師眼中，你是最最大氣的男子漢。

小龍龍，你一直說：我不讓你走，我要把你留下來！隔壁的薛老師告訴你，你們成績高了老師自然會留下來，我也就告訴你只要你們平均分考到73.5分，老師就留下來了，考試前一天，你一再告訴我：我要把你留下來！你真的做到了，這次你考得比誰都好，雖然老師不能留下來，但是老師真的特別感謝你，為你這份努力這份真情！

別

放學鈴聲響了，孩子們都圍過來了，圍在講桌邊，跟我講著不要走，我也言不由衷地說著：我不走！可我知道我說的不是真的，我支教的時間只有一年，只有一年！沖上來一個女孩，是那個拼音拼得一蹋糊涂的女孩，她從那個搗蛋鬼手里搶過繩子：把老師放開，有你這樣的嗎？是她“解救”了我，可是孩子們，你們這樣捆著我我也是高興的，你們擁著我下樓了，可你們并沒有回去：我們一走你就走了。我也知道這是真的，可能怎么樣呢，我終是要走的，沒有人給過我兩年時間。

喧鬧的校園終于安靜了，孩子們少了許多，老師們幫我拿出了行禮，有六七個女孩沖過來，小丫頭一頭撲在我身上又哭了，大眼睛的馬蕊站在旁邊哭，其他幾個女孩終于沒有哭，我頓覺輕松了許多，就在汽車啟動的一剎那，我看見張老師的眼中有淚珠在滾動，唉，我的淚又來了！

再見了，親愛的孩子們，我無法實現再陪你們一年，但是我會看著你們長大，我會聆聽你們發出的每一個聲音，我會在遠方，靜靜地等你們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