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烈烈的真人秀節目某種程度上把她從高冷的T臺、奢華的廣告和雜志書頁間拉到人間，卻并未改變她回看自己的視角和平日里不喜化妝的老習慣。穿上一件華麗昂貴的衣服固然是美的，她既被選中，必達成使命；但那件衣服不是自己的，一定會有一個脫下來的時候，脫下來，做回真實的自己，也是好的，甚至更重要。一件事情既然選擇了開始，就要堅持把它做下去。

　　策劃、執行、造型/Mix Wei 攝影/于聰

　　統籌、編輯/林琳 撰文/呂彥妮

　　化妝/何磊 發型/賀志國 造型助理/十四、李楠

　　編輯助理/華群

　　“居是州……其隟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趣。”——唐代文學家柳宗元在《永州八記》之《西山宴游記》中曾寫出過這樣的詞句，描繪了自己于人生低谷時，在永州閑適登高的見聞。時間有的是，于是慢慢行仔細看，撥開雜草席地而坐，喝一壺酒，發一場夢。

　　文中的“是州”永州，是劉雯生于斯長于斯的家鄉，瀟湘之地。而此等緩慢悠閑的生活，亦是她繁忙生活里的奢求和所愛。細雨里翻過一座山、午后泡一杯茶、把一本書讀到透徹，讓一天無所事事地度過。生活像一張骨牌的兩面，一邊是清清素色，一邊是萬般可能。翻開牌和蓋上牌，一樣需要力氣。劉雯拿得起，放得下。

　　27歲

　　拍攝當天工作伊始，劉雯主動向我打了一個招呼。

　　當時我在影棚旁邊的客廳間接打電話，不知道她和同事什么時候坐到了我身后的桌子上吃午餐，掛斷電話一轉身，就迎上了她熱情的微笑：“對不起，不知道你在這里打電話，打擾你了對不起！”

　　美好而得體的“致歉”來得猝不及防，當時她甚至根本還不知道我是誰。

　　這是與劉雯面對面，來自她的第一個真切而生動的信息，坦蕩直接。

　　攝影師的工作室里有一個占據了半面墻那么大的書柜，在其中，我們翻找到了2007年12月的《嘉人》雜志，那是劉雯第一次登上國內一線女刊的封面，將沉甸甸的它小心翼翼抽出來，抱到隔壁房間，抬頭看到正在鏡頭前調試服裝的劉雯，化妝師給她補著妝，她調皮地聳聳鼻子做鬼臉和他開著玩笑。

　　搖滾鬼魅的背景音樂聲里，劉雯的經紀人、也是在一起十年的密友遠遠看看她，又轉頭低聲告訴我們，今天早晨8 點的飛機，天沒亮就起床了，下飛機直接到這里。辛苦和奔波是常態了，在國內的工作已經相對正常很多。第二天一早到工作場地，同伴問她睡得好不好，她永遠會意氣風發回話：“睡得好！”為什么不實話實說？

　　“因為你沒辦法跟別人說你睡得不好，那別人該怎么對你，啊你睡得不好，那怎么辦？你還是要來工作呀。我的工作是需要團隊合作的，不能因為自己這個個體去影響到整個團隊的工作。既然來了，就好好工作，工作完了再去睡覺嘍！”

　　拍攝結束后的劉雯坐在化妝間，談話間不自覺提高了音量，語調里還保留了湖南口音里的一點點嬌嗔利索的尾音。她說，讓自己變得強大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就積極一點，再積極一點。在最新為某珠寶品牌拍攝的宣傳短片里，她也淡淡說著：“如果明天我能碰上運氣，那一定是我今天拼上所有力氣。”

　　“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一不工作，我就會生病。”

　　劉雯讓人覺得過目難忘，除了樣貌，還有個性，只消幾個對話的回合就可以感知到，她像是一個心里不存在暗處的人，有什么都亮堂堂地敞開來曬在光亮中。我把早前的雜志拿給她看，她直面過去的自己，“空洞。”

　　“剛做模特時，攝影師常常會讓我故意眼神放空。我以前的照片，不是放空，是真的很空洞，什么都沒有。”是要到經歷了出道之后近十年的磨礪，她才能慢慢了解時間和閱歷對一個模特的改造。

　　“原來只知道低下頭眼睛往上一點點，是酷的有殺氣的，平視一點地微笑就柔和。”現在不需要用這些生澀的技巧了。

　　“我現在27歲了，可能身材也在開始發生一些改變，以前是骨瘦的，沒有什么胸，沒有什么屁股，但是現在27歲之后，是一個女人了。”

　　不同的時代，需要用不同的風格去適應自己的改變“殘酷是殘酷的，關鍵是你用什么心態去面對。”

　　模特行業一如時尚本身，本質是變與不變的辯證，得到的機會和錯失的機會此消彼長，選擇與被選擇有時候是同一回事。時間會留下什么，淘汰什么，由不得人，又全由人自己掌控。

　　劉雯是這么理解“危機感”這件事的：“我可能今年走完這個秀，明年就不走了。但是我不走這個秀，也許我可以走更好的呢？對不對。”

　　演自己《紋理》，是以劉雯的生活、趣味為核心的一檔視頻短片節目，2014 年底開始，至今已經制作完成了數十期，近來，節目由原來的長片變成了每一集控制在二三分鐘，短小但豐富，也更加個性和精致，像是劉雯隨身攜帶的記事簿。

　　黑白灰三色組成的三角菱形是《紋理》的標志元素，樸素干凈，有棱有角。在最近集里，她把自己做客巴黎康朋街Coco Chanel女士寓所的見聞記錄下來。

　　“第一次知道，原來山茶花是沒有味道的。香奈兒女士會把山茶花戴在胸前，然后噴上最經典的No.5香水。”

　　“看，水晶燈上經典的雙C標志……還有一個W，會不會是‘紋～理～’呢？”她手收攏在嘴邊，悄悄說著，隨后又擺一擺笑出兩個酒窩，手指纖細溫柔。

　　在曾經的T 臺、廣告和雜志之外，她正嘗試開拓著自己事業的維度和疆界。姿勢像只早春的燕子，輕輕撲扇著翅膀，把自己日日身處其中的時尚森林的神秘光線和味道，帶入每一個尋常人的眼前。

　　你時常在機場、購物中心落地櫥窗里見到的那個摩登的模特女郎是她，手機視頻里一臉素顏舉著自拍桿在首爾街頭把自己晃暈的長腿女孩，也是她。“今天我帶大家遛馬路，剛才我們遛完了上面的馬路，現在我們遛下面的，走吧！……哈哈，估計首爾的市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肯定覺得我瘋掉嚕～”

　　就是這樣每條視頻，在網絡上點擊率均超過千萬。天南海北的女孩們留言問候她美美的素顏，連一點點打結的舌頭都成為可愛的瑕疵，“一個大寫的‘美’。”

　　問她，怎么能夠被別人記住呢，成為那個“被挑中”的人呢？

　　“工作時，投入百分之百的激情，但是你絕對不要用力過多，也不要用力過少，適當。這個真的很難把握，我自己也把握不了。我有時候會很逗的，自己搞得很瘋狂，然后大家會覺得你正常嗎，你還好嗎？”她自嘲地笑了，又補充說，瘋一點、逗一點，也總好過“怪怪的不好相處”。

　　劉雯理解模特的工作，時常是在演自己。曾經很害怕采訪，因為講話就是“這樣很直來直去，有什么說什么。”采訪似乎總要講一些經歷、故事，“可我是一個沒有什么故事的人。”演員可以花好幾月甚至好幾年去塑造一個角色，模特呢，只有幾分鐘，甚至更短，“摁一下快門的瞬間”。這一行，節奏那么快，人來人往，似乎容不得細細琢磨過程、時間、人之差別于其中的意味。

　　直到有次她經歷了Jean-Paul Gaultier的試裝。這位法國鬼才設計師常常不會叫模特在大秀之前去試裝，而是直接把衣服分配好給每一個人，直到開秀前，已經化好妝，模特才穿上他的衣服。“很奇怪，每個模特穿上那件衣服，都是適合的。”

　　她由此摸到了自己工作的本質：“工作的時候，有一半是工作，有一半是自己。我不可能在生活當中去化那樣一個妝，穿那樣的衣服。但是穿上了，那件衣服就會有我的精神。”那最終迷人的，是一種經過了混合后的魅力。

　　“我也時常在演，我演的是自己。”那些名為“劉雯”的自己由十年來的所有風塵仆仆的飛行、時尚宇宙的才華和

　　工作的時候，有一半是工作，有一半是自己。我不可能在生活當中去化那樣一個妝，穿那樣的衣服。但是穿上了，那件衣服就會有我的精神。

　　靈感構成，合作過的天才和匠人那么多，她來不及總結其中的獲得，沒關系，一切如露如電，她都得到了。卻并不迷失。“我其實也是一個特別消極的人。這個行業，確實浮華……看到很漂亮的衣服，大家都很羨慕。很多人好奇，問我，你穿了的那件衣服，是不是就是你的了？我也想穿了的那件衣服是我的，但是它不是我的。我有享受那個衣服美的那一刻，我也應該坦然接受，我脫下它們的那一刻，做回真實自己的我。”

　　如果不做模特……即使已經幾乎將全世界的版圖飛過，劉雯至今很害怕一個人住酒店。“可能是所謂的沒有安全感。”世界那么大，那么美，對，沒錯，但是就是沒有家的感覺。“即使我的家不是那么的奢華，但是你會覺得，很舒服，可以想干嘛就干嘛。”

　　別人覺得奢侈華麗的，于她是日常；別人的日常，卻是她的奢侈：穿睡衣，泡壺茶，走來走去，待著。

　　夏末的時候，她休了一場假，和爸爸媽媽在青城山小住了幾日。忽而下雨忽而晴天，下雨就在院子里坐著，晴天就去爬山，爬到山頂腰酸背痛，但是好開心。她對生活的索求少而微小。

　　如果能在酒店化妝間隙看到一片云飄過窗口，趕秀的路上經過一片雛菊花叢，就很好。原來她宅，沒工作的時候可以在陌生的酒店一直待著，現在喜歡多出去走一走逛一逛，一路走走拍拍。“我其實不做模特，也許有一天會想成為一個iPhone攝影師吧。”

　　17 歲開始工作，十年了。曾經一直跑跑跑，現在的劉雯學會“偷閑”。“忙碌當然是好的，但是同時你要學會享受自己的生活。”現在外出工作，在可能的情況下，她都會選擇多在那邊待一天，或是早到一天，“嘗嘗那里的美食，吃完飯之后，大家一起喝杯下午茶，然后聊聊天。其實這種生活還蠻好的。”

　　“我一直說，如果不做模特了，真的，我就想有一個地方，蓋個自己的牧場，養養動物，有馬，還有各種植物，接近大自然。”然后她主動說起愛情，也是一樣的簡單、豐富，隨遇而安、而全心交付。

　　“不想要求那么多。你喜歡什么樣的愛情？我喜歡的，真的就是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彼此有一份自己滿意的工作，一個自己覺得還不錯的收入，至少在想買一份禮物給愛人的時候，你還買得起。”

　　談話至尾聲，已經是晚上8點，天在我們都不知覺的情況下已經黑了，下了一整天的秋雨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這是劉雯這個初秋在國內的最后一個工作，時裝周在即，她知道自己又將開始新一周期的工作。

　　她發了一條朋友圈，說：“吃了喝了睡了看了，這就是很簡單的幸福生活，除了你要打包自己的行李。”

　　有一點女孩子撒撒嬌的口氣，更多的是堅毅吧！

　　在開篇提及的那篇古文的最后，柳宗元徹悟道：“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天黑了，世間萬物漸漸于夜色中相融，過去的自己仿佛從未到過此地，真正的遠游，此刻才剛剛開始。

　　Q&A

　　問：模特行業競爭激烈，年年月月都有新人出來，會覺得殘酷嗎？

　　答：會。但是有些時候，殘酷并不是別人給你的，是你自己斷送了你自己的機會。每一次合作，無論是第一次還是第一萬次，成功與否，都要看你如何去面對，你用什么樣的心態去反映給對方。比如說我今天跟攝影師拍照，我們認識十多年了，他光這個月見我大概就要見吐了，但如果我因為和他熟悉，就吊兒郎當，很不認真，那就是我自己在斷送自己的機會，未來有沒有機會再合作，就不知道了。

　　問：最初做模特時常常一個人飛來飛去，你是怎么慢慢學會“一個人”的？

　　答：是從2008年2月份吧，那時候剛過完中國的春節，我自己一個人拖著兩個箱子去了米蘭時裝周。就慢慢地習慣了，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有時候反而很享受這種感覺。可以一個人待在機艙里面看，旁邊都是陌生人。可以看自己想看的書，聽自己想聽的歌，看自己想看的電影，不用跟任何人聊天。一下了飛機，拿了行李到車里，再到酒店。一個人的空間那么大。后來突然間就有一群人開始跟著我一起工作了，也可以慢慢地習慣。我就知道了，哦，原來人是這樣的，沒有很絕對地說，到底喜歡這種。自然而然地，什么都能習慣。好像我們長大，其實就是慢慢去學會怎么樣一個人，又怎么樣在一群人當中去走。兩者我都挺享受的。

　　問：你每次都脫穎而出的秘訣是什么？

　　答：我覺得我沒有每次都脫穎而出吧，只是讓大家看到了一個真實的我而已。我真的沒有覺得，我很脫穎而出。以前和經紀人走在一起，都戴著口罩，然后她個子也很高，那些媒體都以為她是我，就對著她一陣狂拍。我走在后面，偷著樂，也不作聲。生活當中就是那個很隨便的我，自己舒服也好，或者是開心也好，或者是調皮，怎么都好。但是，只要一工作的時候，我就希望自己那一刻是被人家記住的。

　　問：因為真人秀忽然變得很“紅”這件事，在改變你嗎？

　　答：也沒有。我還是那個我啊。出門去機場，從來不化妝，不戴墨鏡是因為我近視。我平常近視眼鏡都很少戴。所以如果我戴上墨鏡，那就是一片漆黑了。有人給我建議說，戴上墨鏡，再戴隱形眼鏡，那我覺得索性還不如不戴了。沒有改變，我就覺得我是什么樣的，我就是什么樣的。可能這也是大家喜歡的原因。只是有時候也常常感動，比如今天早晨大概我是6點鐘到機場，他們（編輯注：粉絲們）已經在機場等我們，我就覺得自己也沒有為他們做什么，他們就來等我……那天也看了他們為我做視頻，很感動。有一天如果我做不下去，會想要放棄。但是想想，后面有這么多人支持你，其實你覺得沒有什么是可以不堅持的。

　　問：一直聽外界評價你身上的氣質“純真”。

　　答：你看見我現在還是純真的嗎？請問。

　　問：嗯，看你白襯衫上的小鳥。你在有意識地去保護自己的純真嗎？

　　答：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純真，還是什么其他的。別人說我純真，可能是我不想太多，有時候這是好事，但有時候可能也是件壞事。我就覺得，開心去享受自己的人生很重要。但我有時候也會做很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這個問題好難回答。因為我從來也沒有想過，是真的。

　　問：現在生活中讓你開心的源泉是什么？

　　答：回家洗完澡，敷個面膜，看一本書，然后睡覺，這就是讓我快樂的事情。

　　問：你很欣賞，或者給了你很多的啟發的設計師、藝術家，都有誰？

　　答：很難講某一個人。這些年合作的所有設計師、藝術家、攝影師、造型師、化妝師……跟每一個人相處和合作都有收獲，包括今天跟你，我也感謝你，雖然今天我們拍攝也很辛苦，但是我們倆還在這里聊天，我們聊天的方式跟別的人聊天方式都不一樣。我也很期待看到你寫出來的我是什么樣子的。我很感謝，一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教會我，什么是適合我自己的東西。有時候變得壓力很大，也是因為跟這么多有才華的人在一起工作，你會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就會不停地工作，不停地工作，沒有時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