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講的“春節”,其實就是古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所說的“元旦”。“元”是初始的意思,“旦”是日子的意思,“元旦”這個詞的意思,就是指“初始之日”,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所以,元旦,這就是古人心目中的春節,是陰歷一月初一那一天。而今天我們都習慣了把陽歷一月一日稱呼為元旦,這樣的習慣,其實是從民國時期才開始發生轉變的。正因為元旦的意思是“初始之日”,所以元旦也常常被稱呼為“元日”。就像我們大家都非常熟悉的那首由宋代王安石所寫的新春詩,它的題目就簡潔明了地叫做《元日》。這首詩最常被引作拜年之詞,因為,這詩里描述到的四句話,恰恰就如實反映出了中國人過年的風俗。
過“年”——迎春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元日》這首詩的前兩句,是在寫除夕的夜晚。在那燃放鞭炮的熱鬧中,舊歲已經辭別了;在那屠蘇酒的醉飲中,新一年春的氣息已經來臨了。其實,這里說的燃放爆竹、喝屠蘇酒,都是春節所特有的驅邪避災這種古老風俗的行為留存。因為在傳說中,“年”是一只極具破壞力的惡獸,每到除夕就會跑出來為禍人間。但這只兇獸,非常害怕紅火熱鬧的景象、也害怕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所以人們就會在除夕這一天,給家里貼滿紅色的春聯、福字、窗花,人們也都穿上紅衣服,再燃放起爆竹,用人間熱烈之象嚇跑“年”這只怪獸,這樣,就平安度過了“年”了,這就叫“過年”。而屠蘇酒呢,是由屠蘇草浸泡而成的藥酒,也有驅邪防疫的藥效。所以王安石的這兩句詩,“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看似是記錄了民間熱熱鬧鬧過大年的集體無意識行為,其實是以充滿儀式感的風俗,反射出了中國人要順利送走舊年、祈求新歲平安的文化心理遺留。其實,哪怕這個節日是叫春節、哪怕是說已經迎來新春,但是,大年初一依然寒冷,春暖花開還很遙遠,尤其是在中國北方。可為什么王安石就能安心寫“春風送暖入屠蘇”呢?為什么在實際過節時往往感覺不到春風送暖?這是因為,按照陰歷來劃分四季的話,陰歷的一月、二月、三月就是春季,所以正月初一,就是在歷法層面拉開了春天的帷幕。而在五行中,春天屬木,樹木代表了向上生長生發的態勢,是一種欣欣向榮的象征。所以在新年之初、在“一年之計在于春”的這個起頭時刻,不管冬的尾巴還長不長、無論冬的殘日還冷不冷,我們都理所當然地就可以說,春風已經送暖了——那是送到了人們的心里、是暖起了人們的希望,是讓人們從精神層面感受到了新一年的活力正在舒展。春的生機在自然界蓄勢待發,帶動人的春天也在心理上被蓬勃喚醒。
年夜——守歲
《元日》前兩句詩是在寫年終歲末的除夕夜,而這首詩的后兩句,就是在寫迎來新年第一道曙光的大年初一了:“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曈曈,是日出光亮的意思。這句詩不僅點明了從除夕到初一迎來黎明曙光的時間跨度,還含蓄地傳達出了一個過年的習俗行為,就是守歲。不然,人們是怎么在除夕夜的煙花爆竹里、在年夜飯的推杯換盞里,就瞬間轉場到了“千門萬戶曈曈日”的日出新年呢?那是因為,中國人都要在除夕這一晚通宵熬夜不睡覺。正因為有這層習俗,才使詩的上下句,場景過渡自然而然。現在民俗里也常說“三十晚上熬一宿”,究竟為什么要熬一宿?除了“守歲壓歲保平安”等傳說噱頭,其實重點就在于,要親身守望舊歲辭別、新歲來臨的滴漏過程,那是一種時光流轉的體驗感,是一種珍惜光陰的教育過程。而且,在守歲的這一夜,家家戶戶都要燈火通明,把屋里屋外的燈全部點上。人們要用光明來迎接新春,用光亮和希望的力量來跨年,這喻示著新一年會富貴亮堂、吉祥如意。其實,往深里說,年歲、守歲的這個“歲”字,是和干支歷每一年不同的太歲當值有關系;而每一年的干支紀年、太歲輪值,又是和天體的木星運轉相關,因為“歲”這個字的本意就是指木星,這是中國古人觀察到的天文學與人間歷法之間的關系。在此我們不必多談這層天文歷法邏輯,只要知道,守歲的意義,是傳統中國的每一個家族、每一個家庭、每一個人,都在用敬畏又期待、鄭重又誠懇的親迎方式,去從黑暗到黎明地細數光陰、去從寒夜到日出的丈量新歲時刻的到來。而守歲這個風俗,對于今天的年輕人來講,大約是一年里最名正言順的一次熬夜了——從前是,熬最深的夜,加最多的班,看凌晨四點鐘的城市不眠;而今是,把舊歲相謝,把新歲相攜,把又一歲寒夜相送,把又一年曙光相迎。
桃符——春聯與福字
守歲之后,順理成章就迎來了“千門萬戶曈曈日”的場面:朝陽照亮了門戶,新春沸騰了萬家。而在這新一年的清晨,人們看到了什么景象呢?是看到了“總把新桃換舊符”。這里就涉及到了“桃符”這個令我們現在感覺比較陌生的東西。其實,桃符,它就是春聯的原始版。大約從周代開始,人們會在自家門前掛上桃木做的木板,桃木板上刻著降鬼驅兇的神仙名字,而且一掛就是一整年。到了新一年,再把前一年的桃木板摘下來、換上新的桃木板懸掛,這個桃木板就叫做桃符。直到五代時期,后蜀的末代君主孟昶,他率先在舊有的桃符上,寫下了一副對聯,并且掛在自己寢宮門口。而這一幅寫在桃符上的對聯,由此便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對春聯。這副春聯寫的詞也很像是后來我們常見的賀佳節詞了,他當年寫的是:“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到了宋代以后,由于紙張的普及,人們廣泛地在門前張貼紙質的春聯,就此代替了懸掛古老的桃符。所以春聯,就是桃符的升級版。現在的春聯內容更是豐富多樣,但主題都是圍繞著歌頌新春,比如最常見的“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樓”,等等。不管寫的是什么,其實本質上就是王安石這首詩里所說的“總把新桃換舊符”。如今過春節,還有很多人家門口會貼上搞笑的對聯、喜氣的福字,這些,都可以算是“桃符”這一古老事物到如今的演變。只不過,貼福字,就應該是正貼,而不是倒貼。倒貼福字,可以算是一種當代的迷信理論了,以為這就是“福到(倒)了”的諧音。其實,在大門口貼一個正福字,才是“開門迎福”的美好寓意。福氣,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迎進家門,而不是搞投機倒把的旁門左道。
祭祖——中華家文化
在古代,春節還是一家人祭祖的大日子——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就是祭祀,祭奠先賢被推升到了國家大事的高度上;又所謂“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對于去世的先祖要追念和學習,這是在民間層面的德性教化。為什么祭祖被看得這么神圣?這是因為,對于以農耕文明為主體的中華民族來講,祖先崇拜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經驗傳承,我們后輩人要學習祖圣先賢關于生存的經驗智慧。在《紅樓夢》里,就寫過賈府除夕祭祖的鄭重儀式,有一回的回目名稱就叫“寧國府除夕祭宗祠”,可見除夕祭祖的隆重。那么在當代,即使我們家里都很少再供奉祖先牌位了,但是除夕祭祖這個形式,依然潛移默化地保留和傳承了下來——是以一種什么方式來體現的呢?就是:過年回家,回家團圓。即使春運的票再難買,人們也是要不顧一切地奔赴家中,去和家鄉的父母親人、父老鄉親團聚。其實,這正是對家族文化、對宗族親情的一種高度向心力的體現。對家中長輩要去禮敬、要去盡孝,這就是在接受著他們的關懷與教誨——而進一步來講,這就是對于家風的傳承、對于家教的維系、對于家文化的認同與凝聚。所以,過年回家,這幾乎是中國人過春節的永恒主題。在春節這個以家文化為核心的傳統節日里,所有海內海外、大江南北的中國人,都盡可能地想去實現一家團圓。因此可以說,年文化的主題,就是家文化。年,是一個終點,每一年到頭,我們在這里停頓、在這里回歸;年,又是一個起點,每一年之初,我們從這里開始、從這里出發。所謂“年年年尾接年初”,就是這樣。年尾年初,中國人的落腳點和出發點,往往都是家。家,是一年到頭,歸來的地方;家,也是一年新歲,出走的地方。家,我們在這里安頓舊歲;家,我們在這里規劃新年。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中國歷來對家文化極其重視,一個家族、一個家庭的家風,對內影響著個人的品格,對外影響著社會的組成。常回家看看,最經典的假期是有家國親情溫暖的假期,最傳統的過年是與家人并肩攜手的跨年。家文化,是中國年文化的一個精神濃縮和集中體現。——但是畢竟,社會在發展,時代在變遷,現實情況也在不斷快速騰挪。在當今,四海兒女散落天涯各處,江湖子弟耕耘山河各地,很多人都難以在過年期間回到故鄉,很多人都要以“天涯共此時”的方式遙祝新春。那么,過年不回家就是不傳統了嗎?就是喪失了節日精髓了嗎?當然不是!擠春運、跨千里回到原生家庭的那個“家”,只是一個有形層面的小家,是有地域之分的,是用一扇家門就隔絕出了你家、我家;而除此以外,我們所有的中華兒女,還有一個無形的“家”,就是我們共同的精神家園——那才是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不離心的家鄉,是無論物理空間相距多遠都不設限的故土,是無論身處哪個地域哪扇門內都不分小我的大家庭歸屬感。只要我們還在認同和發揚自己的中華文化、還在踐行和傳承國人的風俗習慣,那么,我們就都寸步不離地生活在中華文明這個彼此共鳴的精神家園中。這才是永恒的家、生生不息的家、長盛不衰的家,凝聚著華夏子孫向心力的家。這才是更具生命力和寬廣度的家文化。我們生長在中國人共同的精神家園里,我們守護和熱愛著這個家園,不是非以買一張春運車票的形式才能體現,不會只因一次異地過年的行為就被打破。無形的家更浩大,我們生于斯、長于斯,我們每一位國人,都是彼此的家人。因此,到底什么才是永恒意義的家、才是過年時被提醒和重溫的家文化?是我們中國人,全都不由自主地要去吟幾首過年的詩、要去發一些拜年的吉祥話、要去吃幾頓餃子或湯圓,要去裝飾點兒紅彤彤的福字、春聯、窗花和彩燈……那么,哪怕是就地過年、各自迎春,那也是兩地之遠、同心之親——因為我們用同樣的風俗行為表達、用同樣的文化心理認同,耕耘著我們同樣的精神家園。歲運千里同度春風,天涯海角也是家園。在歲末的終點歸來,就是我們一起,回家了。在新春的起點出發,就是中國一家人,過年了。
來源:曹雅欣 國學是活的By雅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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