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祁連山頭上的夕陽,正戀戀不舍地盡力播撒著最后的金光。我駐足欣賞,看著它的漸漸離去,不禁感嘆這金光是多么的珍貴。在太陽的垂暮之年里,它仍然傾盡全力地去看著它曾摯愛的土地和天空。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1979年3月18日嶄新的一天開始了,早晨洗漱畢便匆忙趕去學校。一路上的陽光像是舍不得我一樣,生怕他自己看不見我一刻。但是早晨本應該是朝氣蓬勃的太陽,今天卻有了幾分“近黃昏”的感覺,自己心里總有些許古怪的感覺。課間空里龍首山下的太陽隱去了光輝,變得模糊不清,我內心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放學回家,看見桌子上母親給我留的紙條:“家出事了,中午和弟弟妹妹們自己吃飯。”我突然一下懵住了!我猛得聯想起父親……父親……父親去世了……像是一個巨石壓在我的胸前,一時動彈不得,呼吸不得。我跑到李叔家撥通的電話,一聽見母親顫抖的聲音,便印證了自己的聯想。一時間內心的焦慮促使著淚水奔涌出來,我癱坐在地上,抽泣,嘶啞地喊叫,我的一切都黯淡了。我的世界就像被播映在了老電視機里,只有黑白之分。我不顧一切地沖出房門,騎上車趕往醫院。一路上淚水模糊著我的視線,打濕了我的衣襟,只有那依稀存在的太陽指引著我往醫院的路。
在醫院里,父親安靜地躺在那里。我撲通一下,跪在那里,無休止的不舍只能以哭喊來表達。
慈祥的父親,也該歇歇了。
父親是個肺澇病癥患者,在我很小的時候他便有了這個病。也許這個病對那時的人來說很陌生,但是一說“肺澇”,我想很多人都能從字面意思上理解這個病的癥狀。十八年來,父親陪伴著我的成長,我也陪伴著他漸漸老下去。
我小時候最愛喝的東西就是小米面的粥,在我們這粥不叫粥而是叫“米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母親去接我放學的時候總會叮囑父親一句“看著鍋里的米湯”。父親便總是用模糊的聲音答應,但要么不是忘了去看,要么就是還沒熟便端了鍋。父親遺忘事情特快,也從未忘記我的最愛。回到家,他總是會憨憨地對我笑,然后指指鍋,告訴我說有我最愛喝的東西。每當我掀開鍋蓋后,我總是向母親告狀。母親經常很生氣地捶打著父親,父親這時候便像犯了錯的小孩一樣四處躲竄。我俏皮地笑著望著父親,雖然父親挨了母親的打,但是父親看著我的眼光并不是惱怒的,而是那常存于他眼中的慈祥。臉上掛著的,是那“憨態可掬”的笑容。父親的笑容,就像冬日里的暖陽,曬得我臉上通紅,十分后悔向母親告狀。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該上小學了。但是父親加重的病情使得他時常咳血,說話都說不出。小學五年級了,因為我不喜歡學習,我的作業總是寫得很慢。媽媽便會兇罵和打我。每次媽媽兇罵我時,父親總會挺身而出,來行俠仗義,盡力喊一句“別打他”,便用身體護著我。小學時期啊,我最大的庇護所就是父親的身體,因為他不知道為我擋了多少“子彈”。不論是媽媽還是哥哥兇我,只要我一躲在父親的身后,他們便黯然失聲。在我心里,父親就是那光明的源泉,總能讓我躲避“災難”。
小學快要畢業了,父親的病情再度惡化。幾次使他在死神手里徘徊。父親幾度與病魔決戰,病魔雖死,但父親也身受重傷。父親開始不認識人了,他曾經的好友同事都不認識了。他雖然忘記了他所熟知的一切,卻始終沒有忘記最疼愛的我。就像向日葵不曾忘記太陽,就像魚兒不曾忘記海洋。父親家門前有個半米的高的小土臺,他經常拄著拐杖坐在那曬太陽。太陽從父親的背后照過,父親的臉在陽光照耀下,就像是金黃的樹葉一樣閃耀著光芒,那好像在提醒著父親該擦擦臉了。但是父親,根本察覺不到。我每次見到,便走過去用手給他擦臉上的汗。他在陽光下睡著迷癡的眼神,每次望見我便不再渾濁,而是充滿陽光的暖意,嘴里嘟囔一句“來了啊”,便憨憨地望著我笑起來沒完。他的笑總是讓我心里暖暖的,就像是那太陽曬過一般,讓我與暖陽撞個滿懷。
上大學的時候,父親病情急劇惡化。甚至于說,我的幾位在外地上學平日里見不了幾次的哥哥姐姐都認不得了。有時候甚至連朝夕相處的母親都不認識。說話也只能簡單地回答是或者不是,大小便失禁,臥床不起。我每次去看他,他總是一洗臉上往日被病魔所折磨的痛苦,露出久違的笑意。我便會過去摸摸他的臉,握握他的手,他便張開嘴瞇著眼笑個沒完,就像裂開縫的紅棗一樣,甜到我的心坎里。最后一次見面,是在上大一的周六的傍晚。父親正在酣睡,我沒有舍得叫醒他,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臉,摸了摸他的手,給父親放了一條蘭州煙。沒想到,那一次竟是我與父親在人間的訣別……
料完父親的后事,將父親送入墓地的時候,太陽走了,陰云密布。父親,慈祥的父親,伴隨著太陽隱秘在了霧靄之中。
2019年12月24日,太陽走了四十多年后。月亮也走了,在祁連山的沙漠邊上只留下一棵病中的老白楊,他在風沙中靜靜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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