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繼東:北京連卡佛專柜里,一件價值不菲的杜嘉班納男士西服意外成為北京798藝術區的年度話題性裝置作品。
北京連卡佛專柜里,一件價值不菲的杜嘉班納(Dolce&Gabbana)男士西服,因為趙趙的緣故,意外成為北京798藝術區的年度話題性裝置作品。
趙趙,1982年生于新疆,是一位憑借多元性藝術表達在國際舞臺嶄露頭角的先鋒藝術家。2015年初,他想在全家赴美前添置幾件衣服,于是,帶著剛到北京不久的父母一同逛商場購物。
在連卡佛百貨,趙趙相中一件領口和袖口綴滿金色亮片的杜嘉班納黑色西服。他自己試穿了一下,照照鏡子,覺得挺合身,轉身問詢父母的意見。母親夸衣服漂亮,父親則評價拘謹。趙趙接著讓父母猜價格,父親猶豫片刻,猜三四千。趙趙給二老亮出價簽,上面赫然印著“99,999元”。
剛從新疆一所高校退休不久的父親,見到如此高昂的價格,起先面露窘態,進而變得憤怒,經歷過“上山下鄉”的改造,一輩子勤儉持家、教書育人的他,如今退休工資也不過5000元左右,買這樣一件衣服,對他來說,意味著“不吃不喝兩年”才能湊夠!
天生逆骨的趙趙,看到父親強硬反對的態度,心里覺得有些可笑,堅持刷卡買單,過程毫不猶豫。
此舉自然讓父親拂袖而去,一旁的母親苦口婆心,勸趙趙沒必要花這么多錢去激怒父親,曾在商場工作的她說,同樣材質的衣服,花3000元錢也能做出來。
之后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則很富戲劇性,也很當代,很“趙趙”。
趙趙的母親,揣著兒子給的3000元錢,每天跑到北京南四環的大紅門服裝批發市場,小心翼翼地捧著天價杜嘉班納西服,從選料、打版到縫制,每個環節悉心比照、親自督工,一年后,仿造任務大功告成;趙趙的父親,在兒子建議下,將自己對此事的不滿情緒,注入一篇長達萬字的“檄文”里,在文末,他道出了一位老共產黨員的困惑:“是否很可悲?不是因為我買不起而感到可悲;問題在于我們付出的勞動價值在哪里?怎樣衡量?何以體現?”言之鑿鑿,字字鏗鏘;至于趙趙,則將母親監制的“山寨西服”、父親手書的信箋,連同那件引發家庭沖突的杜嘉班納,合并為一件題為《西裝》的藝術裝置,作為其2016年個展的三件作品之一。
10月下旬,我在北京798藝術區的唐人藝術中心里,看到了這件由趙趙一家三口“合力”完成的作品——兩件西服,正品與仿品,并列懸掛在一面刷得雪白的墻上,對面是玻璃柜里一排展開的信紙。
相比同期展出的另外兩件趙趙新作,不論是被整齊切割的100公里電纜和曾在沙漠里通電的冰箱——作品《塔克拉瑪干》,或是藝術家7年時間從不同家庭里收集到的1000把英吉沙小刀——作品《刀》,《西服》顯然不具備宏壯的場面和震撼的數字,安靜得出奇,卻也格外引人注目。
我給兩件西服分別拍了照片,隱去正品領口的標簽,發到微信朋友圈內,讓大家猜哪件是真哪件是假。短短半小時,收到幾十條答復,大部分朋友都能準確命中。不難看出,如果僅從“像與不像”的角度來看,仿品似乎不太成功——當然,這也不是趙趙的創作初衷。美國藝術評論家芭芭拉•波拉克(Barbara Pollack)對此點評道 :“在趙趙眼中,這恰好例證了中國式思維的糟粕,比如仿冒品好過正品,比如微博、微信是Facebook和Twitter的有效替代。由此而來的這件裝置直接將觀眾帶入這場家庭沖突,正品和仿冒品之間的對比一目了然。”
在我發的那條關于兩件西服的朋友圈,第一位正確回復的是主持人曹滌非,幾乎是秒回的速度。事后他問我:“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來的嗎?”“剪裁?”“不對。”“面料?”“不對。”“那是什么?”“扣眼”。
從工藝層面,曹滌非判斷一件西服是否高級,一般根據兩點:扣子和扣眼。定制類西服的扣子往往都是天然牛角扣,且一般都不會事先預留扣眼,西服做完后,還要根據客戶需求做調整,袖口的扣眼是最后才打的。像湯姆•福特(Tom Ford)這樣的高端西裝品牌,即使成衣也是如此,讓客人有享受定制服務的感覺。此外,從奢侈品所具備的“功能”、“審美”、“價值”和“故事”這四個層級的含義來判斷,“一件山寨產品,即便是找齊所有原材料,請來原廠師傅,按原工序制作,即便外觀百分之百像,如果缺少了LOGO所賦予的歷史價值和品牌故事,二者仍是天差地別。”
曹滌非與時尚圈淵源頗深,擔任清華大學時尚教育顧問近十年,與許多品牌和時尚媒體都打過交道。他認為,趙趙這件以杜嘉班納為創作靈感的藝術作品,與以往奢侈品牌主動選擇藝術家合作的案例有著本質的區別。
比如迪奧手袋(Lady Dior),曾用兩年時間,邀請全球60位知名藝術家、攝影師、電影制作人,以“Lady Dior我之所見”為主題進行自由創作,中國藝術家劉建華就將這款經典手袋塑造成一件金黃色的小型雕塑,呈現與皮革質地完全不同的質感。再比如愛馬仕(Hermes)與中國藝術家丁乙合作,推出過的一款名為“中國韻律”(rhythm of China)的絲巾,印滿了該藝術家一貫的“米”字圖案,在絲巾兩個對角處,丁乙將“米”字改為了“H”。
曹滌非表示,上述兩個案例均是由奢侈品牌出資,給藝術家的“命題作文”,對應的,品牌也借助藝術家的獨創思維,提升社會影響力與藝術價值,屬于雙贏舉措。而趙趙的這件作品,并非杜嘉班納主動邀請,作品主要聚焦于他與父母兩代人之間的沖突,此時品牌的象征意義已經被弱化。“對藝術家趙趙來說,是不是杜嘉班納不重要,只不過是他拎出來作為奢侈品的代表。”——也正因為屬于“被動選擇”,杜嘉班納品牌公關方至今也謝絕對《西裝》做出回應。
圍繞這件作品,我問詢另一位時尚人士、“藝術北京”執行總監李孟夏的看法。他認為,趙趙之前的創作通常都是具有野心的宏大命題,消費以及消費符號的出現比較少見,“拆去的教堂以及佛像曾經以形態統一的小立方體出現在他的作品里,而當下的中國,消費才是人們的新宗教,很多人信佛,‘連卡佛的佛’。”李孟夏調侃道。在全球消費化的時代,時尚工業欣欣向榮,消費符號化產生出一套全新的識別語言,“今天的中國,在審美、文化、消費面前產生的巨大割裂,就已經可以成為一件藝術作品了,正如趙趙以作品《西裝》來呈現出杜嘉班納這個符號的多重割裂的解讀一樣。”
針對《西裝》所隱含的兩代沖突,曹滌非闡述,老一輩人看到奢侈品,首先會想到物料和功能性,隨之產生的疑問就是:憑什么化纖的會比純羊毛貴?正裝西服有一兩套就夠了,為何還要再買?等等。而新一代的年輕人消費觀念早已升級,有了更高階的著裝搭配要求,他們選擇不同款式、不同品牌,以滿足不同季節、不同場合的審美。
在曹滌非看來,隨著中國經濟的不斷發展和城鄉的轉型升級,兩代人之間圍繞物質層面的觀念沖突只會變得越來越少,“如果有一天我的女兒想要買愛馬仕包,我不會反對,只要她能夠負擔。”他更關注的是未來兩代人的沖突,可能集中在精神層級的觀念沖突上,比如單身主義,比如丁克主義,比如性取向。
“有時,這種新的兩代沖突將會來得更加猛烈。” 曹滌非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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