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樂童年--慶陽記憶(九):九死一生(上)
(散文) 郭健
屈原說:“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佛說:九死之后,才能一生。
我人生的第一次九死一生,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
為了生存,媽媽帶我們去慶陽,投奔解放前由西北革命大學參加革命的爸爸。
那一年合水遭遇滑鐵盧。撤縣之后,大部分地域劃規慶陽(現慶城)管轄。
離開故土長安,到達慶陽縣城。媽媽抱著弟弟背著我還牽著姐姐。當我們走進縣委大院的時候,拖兒帶女,輕車簡從。是一副極其革命的樣子。
那年姐姐5歲,我兩歲半,弟弟還在襁褓里。
我和姐姐幫媽媽用力搖通了縣委那部需要拼命喊叫才能表達意思的電話之后,爸爸從百十里外的太白鄉派出兩匹輕騎來接我們。
不要受《還珠格格》和那些奇葩電影的影響,把騎馬的事情想象得那么光輝燦爛那么浪漫無比。什么馬蹄飛揚、什么野花茵茵。那是電影!
兩個小通訊員趕來兩匹馬。媽媽騎一匹,仍然背著我抱著弟弟。姐姐略大,單獨騎一匹。
姐姐的樣子很緊張,兩只小手緊緊地抓住馬鞍。
在冷兵器時代,遇到騎手的地位至高無上或者還沒有操控馬匹的能力的時候,馬匹是由侍者牽引的。而如果運送貨物或長途跋涉,則人畜分離,牲口在前,人在后面驅趕。比如趕生靈。
我們屬于第二種情形。
時值初春,雨雪交加。天氣寒冷,道路濕滑。
當我們路過那個和我們今生還有后世都有著不解之緣的九站時,面前出現一片冬麥地。馬兒“叼青”,縱身一躍。
這匹馬上,我們母子三人側翻墜地。另一匹馬上,姐姐居然在前翻之后,雙手緊緊地掛在馬脖子上。
媽媽大喊:“抱緊抱緊!不敢松手!!”
媽媽的第二個反應是:趕快解下背上的我看看,是好著還是被她龐大的身軀壓扁了。
有則故事說,一輛卡車經過一個小村莊時壓死了一只雞。司機提著雞問一個路過的小孩:“這是你家的雞嗎?”小孩辨認后搖搖頭說:“不是的。因為,我家的雞沒有這么扁。”
我相信,那天我要是真的被壓扁了,媽媽應該還能認得出我。
母親試探性地打了我一把,我居然一骨碌站起來跑了……
我生命中的第二次逃過一劫,是在太白。
姐姐大我兩歲。有天傍晚,我倆去河邊抬水。當時暮色蒼茫,夜幕低垂。姐姐正在低頭舀水,河對岸出現一頭雄獅。那獅子通體潔白,鬃毛飄飄,徑直向我們走來。
我大叫一聲“獅子”!和姐姐棄甲逃遁。
在太白住了兩年,爸爸工作調動。我們需要搬家到子午嶺以西的蒿嘴鋪鄉生活。
我們的全部家當和家庭成員裝在一輛馬車上,包括平時積攢的燒柴和椽子。子午嶺是橫亙在太白與蒿嘴鋪之間的一道綠色屏障。子午嶺森林茂密,滋養水源。但當時它高不可攀。
車過子午嶺時,為節省大牲口的腳力,要盡量減少車上的承載。我從車上取下一根椽子,我必須按照要求保證把它扛到遙遠的山頂與馬車匯合。
大牲口拉車上山氣勢恢宏。駕車人不但要視情加掛稍馬,還會將鞭子高高舉起并甩得山響,以制造出一種一鼓作氣的氣勢。
于是,從駕車人、轅馬到整車的馬匹都揚鞭奮蹄,熱血沸騰。馬車的行進速度風馳電掣。
子午嶺沿途山花爛漫,彩蝶斑斕。還有紅艷艷的莓子惹人垂涎欲滴。我初生牛犢無所畏懼信馬由韁無拘無束,在享受美食和連續兩次抄近路之后,居然迷失了方向,居然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向何處。
山風吹來,林濤怒號。一個5歲的男孩,完全被高大的綠色掩映并且覆蓋。
見過萬頃波濤之中的小船嗎?我成了綠色海洋里的漂萍。隨波逐流。
……后來,在一行人踏遍青山的尋找之后,在媽媽和姐姐聲嘶力竭開始仰望藍天目送越飄越遠最后消失的白云淚流滿面的時候,在子午嶺的那個山巔,我居然歸隊了。
我居然還扛著那根椽子,“哪吒鬧海”一樣來到世界的面前。
子午嶺上多的是狼蟲虎豹。大人們分析說:我能凱旋歸來毫發無損,一是我沒有嚎叫,嚎叫會招來食肉動物。二是我肩上扛著椽子,雄赳赳氣昂昂,看起來像極了一個英雄。
我小時候長得白白胖胖,對食肉動物來說,絕對是一咕嘟小鮮肉,是狼蟲虎豹的一頓美餐。
可是,面對我這個來路不明又無所畏懼的小生命,不明就里的食肉動物們,也只能蹲在草叢里虎視眈眈地流哈喇子了。
動物們肯定是第一次痛苦地領教了啥叫望洋興嘆。
這是我生命裡的第三次死里逃生。
就這件事情,我多次問媽媽。問她當時有沒有絕望,有沒有傷痛?
媽媽每次都淚水漣漣。
從太白搬家到蒿嘴鋪公社李家渠生產隊后,我在那里度過了整個童年。
李家渠的村莊、小河以及南北兩山,我一定是同齡人里奔跑的足跡和灑下汗水最多的一個。那時候我精力旺盛活力四射。媽媽說,我走路不走直線,會在路邊的田埂里“上躥下跳”。有無數個冬天,我在窨子溝楄過禾子條,在楊家塬挖過狼牙刺,在麥田的周邊套過野雞。
李家渠有我的情竇初開,《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寫的就是村里的事情。
在那里,我開始上學、套野雞、背柴禾、撿牛糞、尋豬草、挖藥材、搞副業、放牛羊,參加生產隊強度極大的挑糞、拉架子車、收玉米、割麥等勞動。參與一切由生存及政治運動產生的勞動及其運動。
我和我的伙伴郭安林睡他家的熱炕,在一個被窩里點一盞豆苗樣的油燈看《林海雪原》、《半夜雞叫》、《邱少云》和《紅巖》。我兩看完一頁再翻下一頁,我常常因為看得慢而看不到末尾幾行。關燈后夜不能寐,努力睜大眼睛把那幾行沒看到的文字琢磨出來。
這件事情功不可沒,他奠定了我后來的寫作基礎。
我還像大人一樣,拉架子車送一個跳崖自殘的剛烈婆娘去80里外的石油醫院治療。
那天我掙了3分工,可是卻磨破了媽媽做的一雙新鞋。
我的生活豐富多彩。餓肚子是常有的事,但從不寂寞,從無煩惱,就像一棵櫛風沐雨的小草。我還極少安靜,我的回憶比別人多出許多許多。
一直到高中快畢業時,有一個周末回家。見我們家的塌窯門上掛了一把大鎖,住在另一孔塌窯里的趙疙瘩告訴我說“你們的家搬走了”,我才循著我家搬走的足跡離開了李家渠。
作者簡介:
郭健,祖籍陜西,慶陽長大。國家一級作家、金城文化名家、政府采購專家、蘭州好人、著名社會活動家。西北民族大學并甘肅政法大學客座教授,甘肅記者協會副主席,炎黃子孫文獻社社長,甘肅金色知青書畫院院長。當過農民、工人、記者、編輯、教授和國家公務員,任過報紙總編輯和行署副專員。因長篇小說《蒹葭蒼蒼》和大型系列報告文學叢書《當代中國》(8部計300多萬字)而著名。有“甘肅文化產業第一人”和“新聞戰線常青樹”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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